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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奶奶之死3（第1页）

第二天上午，来了一名公社干部和一位公安干警，黄村又派了两个民兵，他们四人强行把黄河西带到公社大院。

大约十点钟，黄河西被公安干警用手铐铐在公社院内路边的一棵树干上。他面对树干，双臂抱树，双手被手铐死死地铐着，只能一个姿势站着，根本不能活动。

公安干警往树上铐黄河西的时候，吸引了公社院里一些人的目光。这些人有的是来公社办事的大队干部，有的是到公社办理结婚登记的社员，还有跑到公社院里来玩耍的小孩，还有公社院里的工作人员。他们有的停下脚步观看，有的围上来想看个究竟，还有的边走边侧脸看上两眼，也有的隔着办公室的门窗窥视情况。

“他是谁?为什么把他铐在树上?”一个观看的人问旁边的另一个人。

“听说是黄村的，他偷了大队的东西，还打伤了一位大队干部。”被问者是个干部模样的人，他小声回答了问者的话。

两个公社干部说着话，从黄河西旁边的砖铺路上走过，其中一个扭过脸仔细看了黄河西一眼，便对另一个说：“欸，真是他，我看清楚了。”

“这个年轻人很聪明！很能干！他考高中那年，考了全县第一名；他教学时，送的毕业班升学率最高，只因为他家庭出身不好，毁了他一生，真可惜！他的命好苦啊！”说话的人是公社文教助理。

“听说是他偷了大队的鱼，被干部抓住了，他不但不认错，反过来还把大队干部打伤了，有点过分了。”那个人又说。

“表面上是这样，说不定背后还有啥弯弯哩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！这个年轻人，脑子很清亮，没有原因他不会那么鲁莽、不会偷大队的东西、更不会胡乱打人。人，越有能力，越承受不了别人的欺压；有能力的人，都不是省油的灯，不会逆来顺受、忍气吞声。”文教助理又对那个人说。

黄国君透过办公室的后窗户，看到黄河西被铐在树上，非常惊讶，不知道黄河西犯了什么事儿。

他想，他爸是黄村的支书，黄河西被带到公社铐在树上，可以断定，一是黄河西肯定有问题，二是他爸肯定知道情况，甚至有可能是他爸的安排。

黄国君感情复杂，思想矛盾，去不去看黄河西?难以定夺。去看吧，肯定是黄河西有问题，他家又成分不好，现在被铐在树上，丢人现眼的；况且，是大队干部把他送到公社来的，是公安干警把他铐在树上的，去看他，显得自己脸上也无光，这算什么事儿呀?不去看吧，他与他自幼一起玩耍，而且是小学、初中的同学，关系一直不错，良心过意不去，显得太不够意思了。他不知道该不该去见黄河西，也不知道该不该为黄河西做点儿什么。他站在后窗下的桌子旁边踌躇不定。

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传来，黄国君习惯地从门口向外看看，只见一辆客货两用双排座小汽车驶进公社大院。小汽车经过他的门旁时，他清楚地看到，驾驶室里坐着两个人，车门上有“华凯直属粮库”的字样。他的第一反应是黄河东来了。他不知道黄河东因何事而来，但他敢肯定，河东绝不是为解救黄河西而来。他清楚他们两家的关系，他们两家虽有很近的血缘关系，但平时关系紧张，甚至已断绝来往。

黄国君出了门，径直向公社后院走去。他经过黄河西侧旁的时候，本不想正眼看他，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。他看见黄河西背对着自己，就赶忙把目光收回来，快步走了过去，以免两人互相看见后尴尬。

黄国君来到小汽车旁，一问驾驶室里的司机，还真让他猜准了，果然是黄河东来了。

黄国君等了二十来分钟，看见公社王书记陪着黄河东，有说有笑地向小汽车走来。

黄国君忙上前与河东打招呼，并对着王书记笑了笑。王书记与黄河东客气几句后，便回办公室去了。

黄国君与黄河东在小汽车旁说了一会儿话，期间，他告诉河东，黄河西被铐在前院的大树上。黄河东听后表情复杂，一言未发，黄国君不能保证黄河东没有幸灾乐祸的心理。

黄河东与黄国君握手告别后，坐上小汽车，向公社门口驶去。当经过铐着黄河西的那棵树旁时，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脸瞅了一眼。正巧，这时黄河西听到汽车的响声，以为是县公安局来人了，要把他押送到县城去，便抬头向小汽车望去。这样，他和黄河东都看到了对方，黄河东赶忙把目光移开，而黄河西没有低头，也没有转移目光，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驾驶室里的黄河东，直到小汽车被前排的房子遮挡住为止。

这一幕，使黄河西想了很多很多：为什么在自己大祸临头，甚至有可能蹲监狱的时候，自己的堂弟却无动于衷，不但不解救，就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，甚至还幸灾乐祸?黄河西的答案是，自己没有地位，家庭出身不好。

他仿佛觉得，他真的成了阶下囚，双手戴着手铐，人身失去了自由，而他的堂弟黄河东却坐在人生的舞台上，高高在上，春风得意，笑容满面地表演着人生喜剧。他一下子辨别不清这是现实，还是在梦中。

他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，他和父亲该不该为了奶奶去偷大队的鱼?他该不该动手打郭卫军?打架最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?父亲和奶奶现在怎么样了?一连串的问号在他心中浮现。

不管有什么后果，不管受到怎样的惩罚，他绝不后悔，在与郭卫军打架之后，他心里痛快淋漓，非常过瘾！要不是怕给父母找大麻烦，要不是不舍得撇下亲人，要不是灵魂深处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，他非要了郭卫军的狗命不可！

“河西，河西。”低微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他抬头一看，见是黄国君。他不知道黄国君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旁。

他看见黄国君手里端着一个碗，另一只手里拿着两个馒头，明白他是给他送饭来了。

他的心情很复杂。他对黄国君十分了解，他这个同村同姓的儿时伙伴，论知识、论能力都不能与他相比，可是，他现在被铐在树上，甚至还有更严厉的惩罚等待着他，而黄国君则成了堂堂的公社工作人员，现在他还要靠黄国君来怜悯施舍，他想到这里，不禁悲从中来，既伤心悲哀，又对世道不公而愤愤不平。

“国君，我不饿，你忙去吧，别管我了，无非让我住监狱，大不了是一死！”他对前来给他送饭的黄国君说。

黄国君要给他喂饭吃，被他一口回绝了。黄国君见他执意不吃不喝，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和处境，于是，安慰他几句，便告辞了。

黄河西被带走的当天下午，黄村大队在劳动工地，组织了对黄金成的批斗大会。在大会上，郭卫军让黄金成弯腰低头，老实交代偷鱼的罪行。有一个民兵发言揭发黄金成父子偷鱼的事情，还有几个人领呼了口号。

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，黄河西的奶奶一直没有看见河西，她又见儿子黄金成一脸愁苦，两天过去了也没见到鱼肉、鱼汤，心中纳闷，便问儿媳李玉娇是怎么回事儿?李玉娇在婆婆面前强装笑颜，说：“放心吧，没什么事儿，河西买鱼去了。”河西的奶奶半信半疑，还是放心不下，待儿媳不在家时，便把孙女河美喊到床前问：“家里出什么事了没有?”河美年龄尚小，不知道对奶奶隐瞒实情，便把哥哥被抓走，父亲被批斗的事情告诉了奶奶。奶奶如风中之烛，本来就是奄奄一息，气若游丝，哪里经受得住如此沉重的打击，她听过孙女的话，知道家里又有了大麻烦，心里一惊，只听她“啊”了一声，头向枕边一歪，便不省人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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